“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12月18日，一度消失在公众视野的董宇辉回到了东方甄选直播间，和俞敏洪一起吃火锅、唠家常、聊杜甫的诗，在线人数一度超过400万人，不少观众感慨：熟悉的董宇辉似乎回来了。
就在一天时间里，董宇辉不再是“售货员”，如今他拥有三个新身份：“东方甄选高级合伙人”“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文化助理”和“新东方文旅集团副总裁”。
最近两周，猝不及防的舆论热度把董宇辉裹挟其中：面对直播镜头他坦言自己睡眠很差，每天到早上六七点才能睡着。
外界眼中妙语成章的他，私下却有些社恐，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上电梯，每次他都钻到最里面的位置，背对着人，把脸埋进角落，“因为每个人都认识我。”
多位东方甄选员工向记者回忆在电梯里擦肩而过的董宇辉：“看起来有些严肃，不像直播时那么活泼。”
“厄运向你袭来的时候你没躲，有一天好运就会撞个满怀。”一年前，曾因为诗意表达和“双语带货”爆火的董宇辉再次回到聚光灯下，在他背后，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了一场飓风。
“切割”董宇辉
“那时东方甄选还没有火，直播也没什么人看。”曾给董宇辉做过直播助理的吴丽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深夜她在整理冰箱，塞不进一袋冷冻带鱼，董宇辉结束工作后发现了她，半跪下来，一点点整理。
吴丽对这个场景印象深刻：“他是个主播，这不是他的工作，但他是在场唯一注意到我手足无措的人，非常温暖和体贴。”
在谈到入职新东方的原因时，董宇辉曾表示：“我是农村孩子，虽然出身、相貌都平平，但是通过做老师，我能改变一个个年轻人，他们长大后进入各行各业，我助了他们的成长一臂之力，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
有董宇辉学生告诉澎湃新闻，在刚入职新东方时，董宇辉没有什么排课，每个月只拿2000元基本工资。即便如此，董宇辉依然坚持了下来，依靠口碑“人传人”获得大批学生，一路升任至新东方最年轻的英语教研主管。
在前新东方“名师”罗永浩眼中，董宇辉是个老实人，“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有一些淳朴干净，没被污染过的东西，这在当代城市青年中是比较少见的。”罗永浩表示，激发外界同情的原因在于，“他身上还有某种脆弱、易受伤害的特质，如果他的逻辑再好一些，性格再强悍一些就更好了。”在“小作文”风波中，董宇辉是否遭到了职场霸凌？多位东方甄选内部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并没有类似的印象，“在吉林之行时，孙东旭和董宇辉还一起打雪仗、喝酒，玩得很开心。”另有一位和俞敏洪接触密切的业内人士透露，俞敏洪从未公开表示东方甄选有什么矛盾，“每次都说他（宇辉）挺好的。”
不过，外界的感受是，从2022年9月出圈走红以来，东方甄选和董宇辉之间的关系日渐微妙。董宇辉曾在直播中坦言，自己连新东方30周年年会的门票都没有，是俞敏洪知道后，才给了他一张门票。荣升高管什么的也是子虚乌有，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主播。
对于直播机构而言，“去头部”已成为惯例，“切割董宇辉”的流言也传播已久。不过，有直播业内人士向记者表示，董宇辉带货总额占到东方甄选整体带货比例应该近五成左右，是绝对的顶流，对公司整体发展有重要影响力，想要切割并不容易。
另有头部MCN公司表示，目前独角兽企业估值普遍在10亿美元，如果董宇辉独立创业并孵化出一家独角兽企业，他的身价就能达到这个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或受舆论和产品折扣影响，据灰豚数据监测显示，东方甄选GMV在董宇辉不在的时候并未出现明显下滑。制图：澎湃新闻
曾在新东方担任项目经理后“出走”、现为中宜教育董事长、广东省青联委员的戴斌密切关注了此事，他向澎湃新闻记者坦言，所谓东方甄选CEO孙东旭对董宇辉的“打压”，前新东方人相当熟悉，“所有新东方主管都会打压手下的名师，因为控制名师的薪资就是他的任务。在新东方内部，打压明星员工是一种习惯。”
“现在网络很多说法都太不理智，未必是孙东旭人品特别差。”戴斌说，孙东旭的做法是完全照搬新东方时期的管理作风。压制董宇辉，也是出于整个集团的利益，不能让集团过于依赖某个主播，“作为CEO，他可能也有些‘酸’董宇辉居然这么受欢迎。”
俞敏洪曾表示，此次小作文事件爆发是管理流程的问题：“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超级低级的错误，错就错在新东方的基层员工居然参与到了这件事情，并且把这件事情爆发成了一个公共事件，所以从整个管理的流程上来说严重不合适。”
这种说法，在前东方甄选员工小枝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他心中的东方甄选是一家文案流程非常严谨、乃至古板的公司。他举例称，自己在以前公司写两三遍就能通过的文案，在东方甄选却要审核十几遍，而公司内部的氛围也很压抑。在东方甄选工作半年来，他只加了一个同事微信。
这样一家审核较严格的公司，为何会突然出现小编在官方账号下留言？在小枝看来，这难以解释。
“公司办公室里都是锅碗瓢盆，特别杂乱，直播环节和流程也显得不够专业，不过对产品确实筛选很严格。”小枝坦言，在他离职时，看到人事的桌上已经堆了十几张离职单，这是一周内的离职人数——他告诉澎湃新闻，除了原新东方在线（东方甄选转型直播前的公司原名）的员工，东方甄选的流动性较高。
俞敏洪的斗争和妥协
“董宇辉事件，是新东方历史上第一次向‘名师’妥协。”戴斌表示。
戴斌眼中的俞敏洪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就连个性较张狂的罗永浩在离职前，都未曾让他妥协，“如果你要我预测，这也会是俞敏洪最后一次妥协，他可以妥协，但绝不会服输：他不能接受被一个所谓的知名主播钳制。”
“新东方的精神是不信邪。”戴斌表示，“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所有人都说董宇辉不可复制，但在新东方的思维模式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此前罗永浩曾判断，东方甄选一定会继续推进“去董宇辉化”，董宇辉在东方甄选的前途并不乐观，如果董宇辉能在东方甄选未来“去董宇辉化”的过程中，拿到大致说得过去的回报，已是最好结果。
罗永浩微博截图
戴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俞敏洪的场景：“因为我当时在广州新东方工作，第一次去北京，刚到的时候，他就问，谁是戴斌？”戴斌回忆，财盛证券俞敏洪是很多老师的伯乐，观察细致入微，“吃饭的时候，他说，戴斌，你就坐我旁边，好好聊聊，如果给你一个研发中心，你会怎么做？”
俞敏洪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在业内是少见的，戴斌表示，“他用人的尺度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什么样的老师他都敢用，哪怕是很多性格较为奇葩的，不像现在很多机构老师，很听话，但也没有什么个性。这也是他（俞敏洪）最独有的魅力。”
戴斌告诉澎湃新闻，在风波尚未结束前，他就判断董宇辉一定会留下，“董宇辉可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遇到了俞敏洪，俞敏洪就是他的伯乐。”
俞敏洪曾提到“去名师”是新东方的策略：“曾经，因为名师而起来的新东方，但我们却没有平台和能力留住他们了。最后，我们决定去名师化，往小班精细化走。”在他的自传中，也曾谈到：“当有一件事情你不能做的时候，一定要找几个人同时帮你做，让他们彼此之间能互相制衡。”
知名博主“好大的奕”发文称，新东方流失的名师不少，从新东方出去之后，各自的事业也都不差。这表明，以孙东旭为首的高层在掌权多年间已形成刻板的管理方式，“他们绝对不允许‘功高盖主’的员工出现，一旦发现成长的苗头，就必须要将他们打压出去。”
“斗争、冲突、争夺资源是新东方内部的常态。”另一位新东方前员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东方甄选之所以能迅速走红，根本原因就在于新东方打造个人IP的网红经济策略与带货直播这个行业完美契合的，可以驾轻就熟地打造出董宇辉这样一个大网红。
“也正因新东方在打造个人IP这方面非常有经验，所以它才会理所应当地认为，把旧的网红董宇辉赶走，再新造一个或者多个网红撑起东方甄选的门面，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说，毕竟从新东方几万人的教师队伍里，选拔出几个口若悬河，在观众看来有文化、形象气质俱佳的人做卖货主播，是没有太大难度的。
另一位新东方离职教师则告诉澎湃新闻，新东方一直都是教培行业的标杆，当然也会存在各种问题，但肯定要比同行业很多机构有良心和底线多了，双减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在他看来，网络上对新东方的骂声，都有夸大和失真的成分，“有很多优秀的老师依然选择留在新东方。”
“这次的事情，很多人出来发声，背后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如果不是真正曾经很深爱过，不会天天挂在嘴边。”戴斌告诉记者，
“二选一”风波
“董宇辉的故事之所以能触动如此多人，是因为人们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平凡人的努力、不屈和韧劲，以及因此收获的新人生。”中央财经大学数字经济融合创新发展中心主任陈端表示。
她认为，董宇辉的成长历程是一个不断依靠自己的毅力和努力拾级而上的过程，正是这一点，让打工阶层产生了很强的共情。
盘点小作文风波的缘起，似乎有些戏剧化。
12月6日，东方甄选抖音小编在一则宣传视频下方留言，言辞之中暗示董宇辉的直播文案并非由本人创作，而是团队创作。这番言论受到网友争议，但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此后董宇辉在直播中称小编“胡回复”，小编不服气怼道：“不能忍宇辉昨晚镜头前说小编‘自称很了解业务’、‘胡回复’。小编没有‘胡回复’!”此后小编指责了董宇辉的粉丝：“总有所谓‘粉丝’打着爱护的名义，来回挑事，甚至网暴我们小编！”
这一回应激怒了董宇辉粉丝，当天晚间，粉丝涌进另一教培公司高途直播间，要求“接住泼天的富贵”，冲突由此爆发。
此后伴随董宇辉公开回应、修改个人主页签名等，东方甄选“内讧”事实已经浮出水面，东方甄选要在孙东旭和董宇辉之间“二选一”传言也迅速弥漫，一场“小作文”引起的口水仗，正式成为席卷全网的舆论风暴。
12月16日，受到主播天权在直播中摔手机、侮辱观众影响，东方甄选迎来最大规模掉粉，当天晚些时候，俞敏洪迅速出手：东方甄选公告称免去孙东旭东方甄选执行董事、CEO职务，董事长俞敏洪兼任东方甄选CEO职务。
此后，俞敏洪在一天之内宣布董宇辉成为“东方甄选高级合伙人”“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文化助理”和“新东方文旅集团副总裁”，并安排董宇辉复播，在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挽救手段下，东方甄选粉丝甚至超越了小作文前数量，粉丝数量超过3122万。
数据来源：灰豚数据制图：澎湃新闻
尽管质疑声逐渐退去，这场风暴似乎还未走到终点。
中国合伙人2.0
华东政法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翟巍告诉记者，俞敏洪选择撤职孙东旭，让董宇辉做合伙人，是“挥泪斩马谡”式的及时止损措施，“不过，俞敏洪采取的还只是权宜之计，是战术性止损措施。”
在他看来，未来董宇辉能否在新东方成功发展，是否会最终离职，既不仅仅取决于董宇辉本人，又不单纯取决于新东方，而是取决于董宇辉和新东方之间能否实现“同频共振”。否则，董宇辉和新东方最终有可能分道扬镳。
多位董宇辉的学生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起他的过往。一位学生表示，大约高二开始，和一群朋友一起“满西安跑校区”，跟着董宇辉上课。她加上董宇辉的微信，偶尔请教题目，也习惯了刷董的朋友圈，给他点赞、评论。
她对课程内容已经印象不深，但仍记得董宇辉的风趣幽默。记忆里，大家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个子不高，骨架不大，但是脸很方的老师，他自己也会调侃这一点。”
学生们管董宇辉叫“杰伦”，这或许源于之前任教期间的课堂小节目。澎湃新闻记者在社交平台上发现多个视频，视频中，早年的董宇辉在课堂上演唱周杰伦的歌曲。后来，在东方甄选的一段直播中，董宇辉表示，周杰伦是一代人的音乐回忆，“他（周杰伦）是我的偶像，所以我自称‘中关村周杰伦’”。
如今的董宇辉在直播间身着西装，眉宇间却已经没有当年的放松和肆意。俞敏洪宣布，董宇辉将会成立独立工作室，以及成立个人IP直播间，主攻文旅业务。该直播间内容方向包括文化推广、书籍推荐、作家访谈、文旅推广以及传统农产品销售。
俞敏洪承诺，董宇辉作为现在东方甄选决策委员会的成员之一、高级合伙人，对公司的发展方向和重大决策有着充分的话语权，将同时拥有高管的实权和收入。
对于何时将推出个人账号，“至少一个月后，”董宇辉回应称，“现在推出感觉是在利用很多人的善良。”
这一切会是Happy ending（圆满结局）吗？
（文中小枝、吴丽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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